昨天看了《媽的多重宇宙》。最近也快要母親節了，驀然回首這已經是雙寶生活第二年，心中有些許感想，我以盡可能不爆電影的雷簡述一下。
《媽的多重宇宙》的故事主軸是人生的每一個選擇、每一個轉折點，塑造了此時此刻的我們。每個人都曾想過，要是回到從前的某個時間點、做出另一種選擇，是不是現在會過得更好？會不會，如果當初不嫁這個男人，如今的我就是國際巨星、名媛貴婦？會不會，假如當時讀了另一個科系、出國留學，現在的我便家財萬貫、過著優渥的人生？
但大部分的我們，都沒有選到那條每個轉折都是最佳解的人生。概率上來說，我們遲早會做出一個錯誤的選擇，而這個錯誤常促成下一個錯誤，使我們愈來愈偏離理想人生的軌道，踏入千千萬萬個只有柴米油鹽的平凡人生，陷入滄桑、懊悔、心酸的小日子裡。
在我和我先生二十初頭的時候，他跟我說，他此生一定會有一番成就，要我相信他。我笑問他為何如此有把握？他說，因為他一直相信自己是不凡的、是萬中選一的。
多麼年輕而倉狂的一句話，出自於一位外表謙和靦腆的男孩。總覺得這句話不像是會出自他這樣一個人，所以我一直不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對我而言，有一個人真心待我好、品行好，我已心滿意足，人中龍鳳又如何？無業遊民又如何？大不了我養家。我那時候不懂，其實心中有這樣念頭的我，又何嘗不是少年輕狂，輕看了歲月磨蝕心志的殘酷。那時候的我們，大概是以為人生不管怎麼逍遙亂走，都不會走入像《媽的多重宇宙》裡頭那種鎮日淹沒在髒衣服和稅單裡的日子吧。
「我們定不會淪入只有髒衣服和稅單的人生」。在我們生下二寶之前，心中都還有那樣的傲慢吧。或許是運氣好、或許是兩人照顧一個小孩依然游刃有餘，在只有一個小孩的時候，我們夫妻倆確實事業家庭兩邊都平衡地胸有成竹，對未來也有無限信心，我自學寫程式轉行之餘甚至還寫了一本書（《文藝少女的矽谷進擊》）。
2020年 COVID 全球疫情的到來，外加同年懷二寶，將我們一秒打入一個煉獄般的平行宇宙。這場疫情帶來諸多衝擊，例如孩子們的學校會突然停課、打亂雙薪家庭的作息，例如家中只要有一人生病，你便再有錢也找不到人願意踏入你家中幫忙你渡過難關，同時又不可將親友陷入風險中，便只得全家抱病自生自滅。或許我們正是掉入了像電影中秀蓮那樣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了的日子，夫妻間一日下來講不到一句話、正眼都對不上，只有各自埋頭於分身乏術、分秒必爭的日復一日。便算有三頭六臂，都無法應付兩人的工作、兩個孩子、搶菜、搶衛生紙、戴上口罩、摘下口罩、嘮叨孩子洗手、嘮叨孩子用肥皂、補充乾洗手液、菜買回家用酒精消毒、用沸水再煮一次、一籃又一籃洗不完的衣服、洗完孩子又尿床... 再多雄心壯志的人生，終是埋沒在這些瑣碎的每日清單中，但不做的話，代價可能是染病、死亡。
秀蓮的先生問她：「妳總是想，要是沒有跟我結婚，妳的日子會非常美好吧。」秀蓮問她何時說過這樣的話，而她先生回答「妳不用說我也知道」。
在這疫情與二寶同時到來的兩年中，我不止一次問過先生類似的話。我先生跟秀蓮有幾分相似，都是責任心滿滿、將所有勞務都往身上扛的人。他做的比說的多，像個陀螺般為家庭燃燒卻忙地忘了微笑。我在他疲憊的眼神中看出他出神地幻想著那千千萬萬個平行宇宙，那些他錯過的人生岔路：失去的發財機會、沒有買到的股票、錯過的事業前程.... 這些遺憾，使得他鬱鬱寡歡。
而確實，一場疫情讓我們看見，有些人失業、生病、死亡，有些人反而投資股票、投資房地產，隨著瘋狂的市場趨勢一夜致富。有些人靠領失業補助勉強過日子、錙銖必較地對抗通膨，有些人看準勞方市場優勢跳槽加薪、又因為遠端工作同時環遊世界。我們又何必如電影中那般，擁有高科技的設備才能一窺那些平行宇宙中我們錯過的美好人生？每分每秒，社交軟體上充斥了其他人的完美人生，時時提醒著我們錯過的金錢、錯過的機會、錯過的提早退休。
「貧賤夫妻百事哀」。沒有什麼比日子的瑣碎、繁忙更能拆散家庭的。如同秀蓮與她先生那般，沒有一個人外遇，也沒有人犯下什麼錯誤，兩人都是老老實實辛苦地過日子，卻被柴米油鹽澆熄掉所有熱情。每日所剩下的，只是應付：應付難纏的客人、應付年邁的父親、應付國稅局的查稅、應付壞掉的洗衣機、應付天花板的掉漆.... 除了無止盡地應付這些接踵而來的人生雜事之外，還剩下什麼？但不去應付的話，又能怎麼辦呢？連對人生都失去了熱情，要如何對另一半有任何熱情。
在這樣原地打轉的日復一日中，我先生神遊幻想其他人生可能或許是人性的本能。但我反覆地問我先生「你是不是覺得，我和孩子們都拖累了你？要是沒有我們這些累贅就好了？」我傷心地問他這個問題，也是人性使然。畢竟千生萬世中，人生有無盡多種可能，他可能是單身、可能成了富翁、可能和名模明星結婚、當然也可能在生命沒有成行的某宇宙裡只是一塊石頭.... 但無論人生有多少種可能，我總是盼望他心甘情願地選擇我們現下的這個版本：像個無頭蒼蠅也好、被現實打敗也好，總之待下來繼續一起洗衣服與報稅。
二十出頭的我們，大概曾真心相信自己不反。但人生的許許多多交叉路口，有些是自己選的路、有些是被迫走的路（如疫情），都將我們帶向了向現實低頭。假若坦然接受這件事，又何嘗不是美好的？從此他人過得比我們好、那些錯過的岔路、千生萬世華麗的平行宇宙，都看得雲淡風輕、事不關己，畢竟我們就是浩瀚無垠中的一粒塵土罷了，而那些錯過的、別人的東西，總是存在於某一個平行世界裡吧！我們身在此時此地，終究是要繼續或狼狽、或痛苦、或哀怨地打滾；跟另一半之間的衝突，就當作是攜手修煉渡紅塵，他有盲點、迷津之時，將他罵醒也好、打醒也好，不要彼此放棄。但別忘了苦中作樂、偷閒享樂、多點微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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