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收到讀者來信，問了一個我很有興趣回答的問題，於是我徵詢她的同意，在板上作答，這樣或許也能幫到其他對 Creative Writing MFA 學位有興趣的讀者們。
先前情提要一下：我曾在美國讀過一個 Creative Writing Master of Fine Arts 碩士學位。這種學位目前在台灣就我所知，應該是沒有的。或者至少在我九年前畢業時是沒有的。何謂 Master of Fine Arts? 顧名思義它不是文科碩士也不是理科碩士，而是屬於藝術碩士。這個學位並非以就業為取向，跟資工系碩士一出來就可以開始寫 code 賺大錢有天壤之別。Creative Writing Master of Fine Arts program 通常是一個兩年的學位，畢業論文是一本書長度的作品集，看你要寫小說、新詩、自傳、散文之類都可以。而就學期間則以和老師、同學們之間互相切磋、陶冶藝術敏銳度為目的，幫助你在兩三年期間內完成作品。
以下就先放上讀者的問題（為保護讀者身分以及精簡篇幅稍作刪減）：
「我是一名來自台灣的文字工作者，過去在台灣跑財金與政治新聞，後來登出體制全職製作報導文學、小說、漫畫編劇、代筆書籍等各種內容，目前與先生居住在美東。
我經拜讀過您的《文藝少女的矽谷進擊》，很喜歡這本書與您的理念，尤其是您在馬里蘭大學攻讀 Creative writing 的 Master of Fine Arts 學位的歷程，非常激勵人心。
今年我先生申請到教職，即將前往美國研究型大學任教，預期會在一個地方常駐五年起跳，我的目標是從寫非虛構 (non-fiction) 的作家漸漸往小說家(fiction writer) 邁進，想透過 MFA 進修取得在地連結與學位，目標是申請 University of XXXX 的 Creative Writing 碩士班。
目標的這間大學可以申請全額獎學金，大家最有疑慮的「未來找不到工作」，我的現況是「不必拿學位就能專業以中文寫作」，也意味著不念這個學位，就是宅在家裡努力從台灣找接案賺錢，讀書、寫自己的作品投獎項或向出版社提案。
取得 Creative Writing 的 MFA 對我在職涯領域的幫助是：一是能念完起碼證明語言能力。二來是不管它的就業實用性，它依舊是一個正統的學歷資格。三是台灣目前沒有CW類的研究所，CW在
北美已存在數十年，有明確的體系制度，把四面八方想創作的人（和他們的錢）聚集起來，我期待可以在虛構文類組找到在地連結與同溫層，以及讓自己的創作走出去的機會。
對我而言最大的挑戰是：我的英文現在是廢墟狀態，程度足以應付日常，但完全沒有準備過托福，也沒有去讀經典小說的原文版本。要像中文一樣可以引典故、了解文本中的映襯對照反諷和文化梗、以此與人練肖話，並且可以寫好這些素材，距離差不多一個星系吧。
距離遞交2024年入學申請書尚有一年半的時間，密集準備是一年，啥都不做時間一樣會過去，讀到您書中描寫努力進修的矽谷車廠基層，後來成為工程師，我自省好不容易活在成年後最大的自由狀態中，就豁出去努力看能走到什麼地步，畢竟我打算往後也一直創作。
謝謝 Vanessa 讀完以上落落長的說明，我想請教您的事情是：
1. Vanessa認為 CW課程提供的教學架構與方向，能否幫助創作者去把小說寫得更好？你覺得自己從中得到最大的收穫是？
2. 在準備的時程方面，學校會在每年十月初到十二月中旬收申請書，現在它已明文規定無論本國還是國際學生都不用考GRE。若以終為始來規劃，您會建議我在哪個時段考托福、準備CV、作品試寫稿？
3. 關於鍛鍊英文的方法：Vanessa從小換過許多語言環境，從講西班牙語的美屬波多黎各、小學四年級以文盲狀態回台灣、大學曾經想要從土木轉到外文系、大學去日本交換學生回來考上日檢一級，想要請您建議我，可以用哪些策略去提升讀原文小說的語感和審美能力？」
我的回覆：
收到妳的來信很開心，因為瞬間把我帶回當初申請 MFA、讀 MFA 的日子。我在書中提過，攻讀MFA的那三年是我人生最快樂的時光；那是一個我完全為了自己而活的選擇與日子。所以謝謝妳的提問，讓我可以講講這個我很喜歡議題： 我該去讀 Creative Writing MFA 嗎？
妳跟我當初的狀況很不一樣，因為妳已經是一位作家，而且清楚自己的能力，可以以文字工作者之姿賺錢謀生。妳也很清楚若是真的去讀這個「未來找不到工作」的學位（說實在話就是一個插花學位沒什麼特別用處），它對於妳的意義是什麼。光是這些，妳就比我當初想得清楚很多。因此，我就直接回答妳提出的三個問題吧：
1. 「能否幫助創作者去把小說寫得更好？」我覺得要看妳的目標是什麼，以及妳如何把握就讀學位時身邊的資源。妳在信中提及英文程度足以應付日常。如果期待就讀 MFA 的兩年之間英文能大躍進，我覺得是有難度的；而如果把讀 MFA當成惡補英文的環境，那也是過於可惜，因為語言能力絕對不是這個學位能帶給你最大的好處。
為什麼提及語言？因為 MFA 學位中所教導的文學類型，是非常偏向純文學類型，也就是說，非常重視文字的精準度、以及以用字遣詞來做角色的勾畫、鋪陳劇情的張力。就算編撰的故事內容再精彩，最後還是會回到文字與語言的敏感度才能把故事的強度帶出來。
MFA 學位確實可以把你丟到一個人文藝術的環境裡，藉由欣賞文學作品、互相評論彼此的作品、以及無止盡地參與藝術活動更加熟悉文學、藝術、出版環境，但你還是要審慎評估你最終的目標是要用什麼語言創作？如果中文是你的強項，那麼培養英文出版環境的人脈對你的重要度是什麼？如果想清楚，那就會知道讀 MFA的兩三年間要怎麼利用資源得到自己所需要的。
2. MFA 最重視的就是你的作品集。其他托福、CV就算不那麼突出也沒有關係，所以建議從現在開始準備作品集。因為妳已是一位專業的文字工作者，會建議妳把過去比較滿意的中文作品直接翻譯成英文。
3. MFA 是一個藝術碩士而非文學碩士，所以「審美、美感、創造力」遠比語言能力重要。當然，要能夠讀完學位，看得懂、聽得懂上課內容，確實需要英文，那只能多看、多聽。但中文可能還是妳最終語感最好的創作語言，所以不要荒廢了中文創作的敏銳度，也不要把寶貴的碩士兩三年全浪費在提升英文能力上面，畢竟語言只是一個工具，無法取代原創力。很多以英文出版作品的作家都是用母語寫作再去翻譯，走出自己的風格。
回答完妳的三個問題，覺得很羨慕你可以在先生教書的同時以寫作為職業；在家寫作為職，這也是我曾經的夢想。尤其妳說到「畢竟我打算往後也一直創作」，聽出妳的決心，讓我想起從前的自己。
以下就純屬我個人的 murmur了，跟你的提問已沒有什麼關係。我曾經覺得只要可以寫作，其他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不需要買房，有要住在一間閣樓裡就好；不需要有錢，我可以每天出門散步去免費的圖書館、簡樸過日子即可；不需要生小孩，畢竟小孩太貴，而我的作品就是我的孩子們；不需要追尋世俗的任何價值包含車子房子名牌旅遊....我全部都不羨慕，因為我只要可以寫小說就好。
諷刺的是，我現在過著一個極端世俗的日子，跟著世界上大部分的人一樣討論著股票、401K、房地產、學區....這些我曾經如此鄙視又厭惡的話題。我的工作也是務實中的務實：軟體工程師，實在沒有比這個更務實的工作了。我還住在全美最貴的地方：矽谷，在紙醉金迷的銀行上班....
我不禁想著，我是如何不知不覺走到這裡的？人年輕時的夢想是如何一步一步被現實消弭？也許就是從我先生來矽谷開始吧。那時我的想法是，我要到業界「工作看看」、「體驗一下」、「感受一下在大公司賺錢的感覺」....然後開始拿股票、領 401K 後好像從此就無法回頭了。接著是買房、生小孩，那更是夢想埋到棺材裡的開始。我那時還沒醒過來，又生了第二個小孩，從此夢想在棺材裡長眠，用好幾根釘子釘死出不來了。妳總以為人生應該還有回頭路吧？然後就經濟不景氣、通膨、裁員，這是驚覺人生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靈魂已經賣掉了那就只能繼續跟惡魔打交道直到永恆。
唉，人生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慎之！戒之！
偶爾連過來看...讀這篇最後兩三段時頁面上方同時顯示著blog的標題Find Your Passion, 對比看來有點感傷...
回覆刪除人生各個階段的夢想與熱情，自然會隨著環境而改變，不必因為十年前的夢想跟現在的夢想不同而感傷，勇敢擁抱各個階段的現實，築夢踏實，才不枉來人世間走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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