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抗不確定的未來，每個人內心都有一股不輕易被擊倒的堅韌

Grit 是影響我最深的一本書之一。這本書陪伴我走過自學寫程式、企圖轉行成為軟體工程師、天天面試天天失敗的那段歲月。這本書中文翻成「恆毅力」，我覺得無法表達出 "grit" 這個字的深層意義。Grit 除了代表一個人的恆心、毅力，說的更是一種堅韌、不向現實低頭的生命力、愈挫愈勇的精神。對我來說，grit 這個字代表的是一個人的底氣，是咬牙切齒，是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勇敢地向死神說： Not today。

我最喜歡的一本小說是「亂世佳人」。主人翁郝思嘉就是生命力的化身：活在戰亂時代的她，總是用智慧與勇氣找到活下去的方法，如同她在所有衣服都穿到變成破布之時，她為了偽裝成過得很好以渡過難關，把家裡的窗簾改成一件豪華的禮服。她在最艱困、最飢餓的時候不甘倒下，於是她拖著殘破的身心逼自己繼續向前行，因為她清楚她的目標：一心一意，她就是要活下去；一心一意，她就是不願放棄人生。哪怕戰火紛飛、哪怕連馬都餓死在路邊，她還是太眷戀活在這個世界上，太熱愛生命。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我們自己人生中的亂世英雄、亂世佳人。我的曾祖母在八年抗戰期間，先生從事地下抗日活動遭捕，生死不明；她一個人帶著七個孩子逃到廈門，靠著在黑市偷販豬肉養活一家多年，直至戰爭結束與丈夫重逢。因為租不起房子，曾祖母住的是當地人都不敢住的「鬼屋」；為了矇騙過日本警察的眼睛，她以石灰燒斷要偷賣的豬隻的聲帶，將豬背在身上、蓋上布，偽裝成背著睡覺的孩子。為了活下去、為了讓家中的孩子不至於餓死，我那出身富貴人家的曾祖母將嬌氣擺到一邊，與捉襟見肘的分分秒秒搏鬥；什麼鬧鬼、什麼警察，都沒有飢餓來得可怕。

面對當前蔓延全球的肺炎疫情，讓我們看見世界上每個人的堅忍不拔：我們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擊垮的。即便醫院口罩與防護用具嚴重短缺，醫護人員仍然冒著生命危險堅守他們救人性命的誓言。即便被困在家中必須同時上班同時照顧小孩，世界各地的父母卻發揮了更豐富的創意，讓家變成孩子能繼續玩耍與學習的堡壘。即便醫院每天都傳出悲傷的死訊、運出堆積的屍袋，但每個人都是和死神搏鬥到最後一秒鐘、最後一口氣，每個人都拼命、努力地活過一回。而每天每分每秒，這世界持續著由勇敢獨自上醫院生產的媽媽們生出健康的新生兒（有些醫院禁止由家人陪產）；生命就是這樣生生不息。

Grit 這本書之所以影響我那麼深，是因為在 2018年一開始看這本書的時候，我認為自己不是一個擁有 grit 的人。就像亂世佳人裡所說的，有些人能夠勇敢地面對人生殘酷的現實，有些人卻寧可躲在已隨風而逝的回憶中，無法正眼看著眼前的困境，因此他們一生都選擇逃避。 而我認為我自己應該是後者，因為我傾向於選擇簡單、輕鬆的人生道路。

我選擇離職、在家自學寫程式、並且在面試軟體工程師職位不斷遭受打擊的那段歲月，過得蠻沮喪的。我的未來充滿不確定性，因為我不知道何時才能找到工作，也不知道何時才該停損宣布自己計畫失敗、放棄轉行的想法。幾乎每幾個小時我都會反問自己究竟做的選擇是否正確，並且必須重新提醒自己為什麼我要離職、為什麼我要自學、為什麼我要轉行。外人未必認同我這種作法，但我自己知道那是家中有嬰兒的我經過多種自身狀況評估後決定走的一條路。我不後悔我的決定，但還是在每次收到面試失敗的信件時感到非常疲憊與沒有希望。軟體工程師的面試至少有三、四關，而每次好不容易闖到最後一關失敗時我必然大哭，因為又得從頭來過、又得再一次修改履歷、投履歷、跟 recruiter 進行一樣的對話、練習練習練習、解題解題解題，而最難的，就是我必須一直維持正面、維持自信的表象，至少在面試官前必須如此。就算我的內心再心灰意冷，面試時我還是得把最開朗的一面秀出來，就像是我人生第一次面試我心目中最理想的一份工作那樣。

或許我根本就沒有能力當軟體工程師；或許到頭來我只是浪費了自己一年的時間；或許我應該一開始直接去 coding bootcamp 不要嘗試在家自學；或許我還沒轉行成功前就會因為心情太差每天跟老公吵架而婚姻先破碎。許許多多負面的想法令我不斷落淚、不斷痛苦。但我始終沒有想要放棄。我渴望解脫這個未來充滿不確定性的地獄，但又覺得不得不繼續走下去，因為我還沒有找到放棄的理由。如果不認認真真地嘗試到走投無路之時，我又怎麼能夠說服自己已經失敗了？

那段在家裡面孤獨自學的日子不好受；每天窗外的大樹是最常陪伴我的朋友，但我卻覺得它擋住了陽光，讓客廳好陰暗。偶爾我就是出門走走透透氣，但走到公園也就無處去了，只有回家；那段日子跟現在居家隔離的日常真的太相似了。但再怎麼不好受，又怎麼比得上剛生完小孩那三個月睡眠不足、荷爾蒙失調、憂鬱，每天以淚洗面卻又覺得每個人的安慰都很刺耳的日子？況且我知道自己是那麼地幸運，有得吃、有得住、有存款能在家自學，這一點痛苦又算得了什麼？於是每每收到拒絕的信件、哭一哭、一覺醒來後，老公問我是不是要放自己一天假不要練習寫 code 或投履歷時，我忽然又覺得那不然我今天要幹嘛？於是又回到電腦前繼續寫 LeetCode、聯絡 recruiter、安排面試、重看線上課程... 因為沒有停下腳步的理由，於是我就繼續上路了。

收到工作錄取信的那天，我不敢太開心，因為我覺得還沒上任之前一切都還有變數。開始工作的數週我也都是屏息地等待隨時被告知我不適任、該離開了。事實上，到現在工作快八個月了，我都還是不敢掉以輕心、讓自己太習慣這一切。不過我還是允許自己為了一個小小的成就而感到驕傲，那就是我向自己證明了一件事：我是有 grit 的人。我一次又一次地含淚睡著，卻也一次又一次地在起床後回到電腦前繼續投履歷。我比自己想象中地堅韌、打不死，而我真的能夠為這份堅韌安心地感到高興，因為這是誰也拿不走、搶不走、偷不走的東西。如果某天我失去我擁有的一切，我會痛苦、會崩潰，但休息一會後，我想我還是會爬起來設法繼續走下去的。

我花了九個月自學寫程式、找到了軟體工程師的工作。能夠做到這件事，不是因為我特別的聰明，也不是因為我用了什麼特殊的方法或策略，甚至不是因為我特別的努力（我真的很多時間都花在胡思亂想上面）。我想，我的轉行之旅之所以沒有失敗，是因為在每個讓我可能放棄的時間點我都決定去睡覺，而一覺醒來後，我便覺得沒有理由不繼續再試一下。有人說我成為媽媽後、家裏有嬰兒的時候轉行很厲害，但其實就是因為當了媽媽我才學會了什麼叫做 grit，這也是全天下的父母都懂的一件事：你以為你沒有精神再餵奶、沒有辦法再一夜無眠、沒有力氣再 push 一次把小孩生出來，但你永遠都還是有最後那一份力氣再試最後一次。

疫情當前，每個人或多或少日子都受到影響，但有些人的影響比較嚴重，例如失去工作、家人生病或死亡、自己生病、飢餓等等。我無從想像也沒有資格去想像某些人面對的困境有多麼痛苦；我只知道每個人與生俱來都有一股不會輕易被擊倒的 grit。面對不確定的明天，我們不知道何時會失去工作、金錢、健康、醫療資源乃至於食物、基本物資，也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會影響我們多遠多久；但每人身上堅持到最後一秒不放棄、咬牙切齒的生命力，就是我們在這未來不明的逆境中最寶貴、也無人能搶奪的資產。


by Vanessa Wang    歡迎支持我的臉書專頁：【工程師作家的轉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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